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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百口莫辩

心眉大师吃着田七由小孩手上换来的那碗饽饽,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过出家人一向讲究细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两口。

田七笑道:照这样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赶到嵩山了。

心眉大师面上也露出一丝宽慰之色,道:这两天山下必有一门弟子接应,只要能──-

他语声突然停顿,身子竟颤抖起来,连手里端着的一碗饽饽都拿不稳了,面汤泼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变色道:大师你──-你莫非也──-

突听波的一声,面碗已被心眉大师捏碎。

田七大骇道:这碗面饽饽里难道也有毒?

心眉大师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无语。

田七一把揪住李寻欢的衣襟,嗄声道;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也──-

他也骤然顿住语声,因为这句话已用不着再问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一向都很讨厌你,却也不愿看着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发抖,恨恨的瞪着李寻欢,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过了半晌,忽然狞笑道:你不愿看着我死,我却要看着你死!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李寻欢道;你现在杀我不嫌太迟了么?

田七咬牙道:不错,我现在要杀你的确已迟了,但还不太迟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寻欢的脖子。

阿飞已站了起来。

他脸色还是很难看,但身子却已能站得笔直。

阿飞在屋子里缓缓走了两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林仙儿嘟着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说来说去只知道他,他,你为什么不说说我,不说说你,你自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缓缓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无论林仙儿说什么,他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林仙儿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这人真是没法子。她拉着阿飞坐下,柔声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现在说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师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飞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据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绝不肯喝茶的。

李寻欢已喘不过气来。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来越可怕,几乎也已喘不过气来。但他一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死也不肯放松。

李寻欢只觉眼前渐渐发黑,田七的一张脸似已渐渐变得很遥远,他知道死已距离他渐渐近了。

在这生死顷俄之间,他本来以为会想起很多事,因为他听说一个人临死前总会忽然想起很多事来。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既不觉得悲×,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很好笑,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因为他从来也未想到居然会和田七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纵然在黄泉路上,田七也不是个好旅伴。

只听田七嘶声道:李寻欢,你好长的气,你为何还不死?

李寻欢本来想说:我还在等着你先死哩!

可是现在他非但说不出话,连气都透不出来了,只觉田七的语声似也变得很遥远,就仿佛是自地狱边缘传来的。

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惊呼,呼声似也很遥远,但听来又仿佛是田七发出来的。

接着,他就觉得胸口顿时开朗,眼前渐渐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对面的车座上,头歪到一边,软软的垂了下来,只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着李寻欢。

再看心眉大师正在喘息着,显然刚用过力。

李寻欢望着他,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拍开了他的穴道,嗄声道:趁五毒童子还没有来,你快逃命去吧。

李寻欢非但没有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沉沉道:你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盗?

心眉道:出家人临死前不愿多造冤孽,无论你是否梅花盗,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来,你再想逃就迟了。

李寻欢凝视着他已发黑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逃命。

心眉着急道: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你体力未恢复,也万万不是五毒童子的对手,只要他一来,你就──-

突听拉车的马一声惊嘶,赶车的一声惨呼,车子斜斜冲了出去,轰的掸上了道旁的枯树。

心眉掸在车壁上,嘶声道:你为何还不去?难道想救我?

李寻欢淡淡道:你能救我,我为何不能救你?

心眉道:可是我已离死不远,迟早总是一死。

李寻欢道:你现在还没有死,是么?

他不再说话,却自田七怀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轻,很薄的刀。

一柄小李飞刀!

李寻欢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车厢已倾倒,车轮仍在不停的滚动着,发出一阵阵单调而丑恶的声音,在这荒凉的黑夜里听来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寻欢喃喃道:这车轴是该加油了──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会想起车轴该不该加油的总是,心眉大师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得不可思议。

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时李寻欢已扶着他出了车厢,刺骨的寒风猛然吹上了他们的脸,那感觉就好像刀割一样。

心眉道:你本不必这样做的,你──你还是快走吧。

李寻欢却倚着车厢坐了下来,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

心眉大师用尽目力,也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只听李寻欢朗声道:极乐峒主,你来了么?

寒风呼啸,却听不见人声。

李寻欢道;你既不来,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将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来。

心眉大师道:你想到哪里?

李寻欢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师失声道:少林寺?

李寻欢道:我们这一种拼命的赶,岂非就是为了要赶到少林寺么?

心眉道:但──但现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寻欢道:现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只有少林寺中或许还有救你的解药。

心眉道:你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敌人。

李寻欢道:我救你,就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心眉大师默然半晌,长叹道:若是真的能赶到少林,我一定会设法证明你的无×,现在我已可断定你绝非梅花盗了。

李寻欢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带着我,就永远也无法赶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现在虽然还未现身,但他绝不会放过你。

李寻欢轻轻的咳嗽。

心眉道:以你的轻功,一个人走也许还有希望,又保必要我来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无憾的了。

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会和狂嫖乱饮的风流探花交上朋友了,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笑声忽远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里传来的。

心眉骤然僵硬了起来,道:极乐峒主?

那声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饽饽味道还不错么?

李寻欢微笑道:阁下既然想要我这风流探花的命,为何又不敢现身呢?

极乐峒主道:我用不着现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寻欢道:哦?

极乐峒主笑道:到今夜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个,非但从严没有一个见到过我,根本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寻欢笑道:我也早已听说阁下是个侏儒,丑得不敢见人,想不到江湖传说竟是真的。

过了半晌,才听到极乐峒主的声音道:我若让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对不起你。

李寻欢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会死的,阁下却难说得很了。

他笑声还未停顿,突听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

雪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能嗅到一阵阵扑鼻的腥气。

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时不走,更等何时?

李寻欢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朗声道:据说极乐峒中的毒物成千上万,我怎地只不过看到这几条小毛虫而已,难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么?

吹竹之声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将李寻欢和心眉围住,有几条已渐渐爬到他们的脚旁。

心眉大师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这时才听得极乐峒主咯咯笑道;我这极乐虫乃七种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馆,等到两位连皮带骨都已进了他们的肚子,你就不会嫌他小了。

他话未说完,突见刀光一闪!

小李飞刀已发出!

心眉大师几乎忍不住要失声高呼出来。

他也知道李寻欢手里的飞刀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李寻欢连对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飞刀便已出手。

这一刀不中,他们便要化为枯骨。

这是李寻欢的孤注一掷,却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这一注赢的机会实在不大。

心眉大师再也想不到李寻欢竟会如此冒失。

但就在这时,刀光一闪而没,没入黑暗中,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短促但却刺耳的惨呼!

接着,一个人自黑暗中动了出来。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着条短裙,露出一双小腿,虽在如此风云严寒中,也一点不觉得冷。

他的头也很小,眼睛却亮如明灯。

此刻这双眼睛仿佛充满了惊惧和怨毒,狠狠的瞪着李寻欢,像是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是格格的发响,一个字也说不出。

心眉大师赫然发现小李飞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__小李飞刀,果然是从不虚发!

极乐峒主只觉一口气×在喉咙里,实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飞刀,一拔出飞刀,这口气就吐了出来。

鲜血也随之飞溅而出

极乐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这时雪地上的毒虫,已有爬上了李寻欢的腿。但李寻欢却连动都不动,心眉大师也不敢动。

他只觉身子发软,几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飞刀虽霸绝天下,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喂饱毒虫。

谁知极乐峒主一声狂吼,鲜血溅出,数十百条毒蛇突然箭一般窜了回去,一和条条全都钉在极乐峒主的咽喉上。

只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极乐童子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毒虫饱食了他的血肉之后!也软瘫在地,不能动了。

他以毒成名,终于也以身殉毒!

这景像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心眉这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开眼来,望着李寻欢叹道:檀越不但飞刀天下无双,定力也当真是天下无双。

李寻欢笑了笑,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早已算准这些吃人的毒虫一嗅到血腥气就会走的,其实我心里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师道:檀越你也会害怕?

李寻欢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会害怕的人?

心眉长叹道:临危而不乱,虽惧而不馁,檀越之定力,老僧当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

他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寻欢坐在错迷不醒的心眉大师身旁,似已睡着。

他将极乐童子和那些极乐虫都埋了起来,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小镇上雇了辆骡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骡车突然停下。

李寻欢几乎立刻就张开眼来,掀起车蓬后的大棉布帘子,寒风扑面,他顿觉精神一爽。

只听车夫道:嵩山已到了,骡车上不了山,大爷你只好自己走吧。

这赶车的被李寻欢从热被窝里拉起来,又被老婆逼着接趟生意,正是满肚子不高兴。

再加上脚力钱也都被老婆先下手为强了,若不是车上有个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车。

嵩山附近数十里,对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寻欢抱着心眉大师下了车,忽然塞了锭银子在赶车的手里,笑道:这是给你留做私房钱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日子真是难过得很。

赶车的喜出望外,还未来得及道谢,李寻欢已走了。

李寻欢展开身法,觅路登山。

山麓下有个小小的庙宇,几个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还有两人躲在门后的避风处了望。

瞧见有人以轻功登山,这两人立刻迎了出来!

一人道:檀越是哪里来的?是不是──

另一人见到李寻欢身后背着的是个和尚,立刻抢着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寻欢脚步放缓,到了这两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从他们头顶上飞掠了过去,脚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这积雪上,他竟还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少林僧人纵然眼高于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等庙里的僧人追出来时,李寻欢早已去得远了。

即是如此,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达摩梁武帝时东渡中士,二十八传至神僧迦叶,少林代出才人,久已为中原武林之宗主。

李寻欢自山后入寺,只见雪地上无数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舍得塔,他知道这正是少林寺的圣地“塔林”,也就是少林历代祖师的埋骨处,这些大师们生前名传八表,死后又何曾多占了一尺地。

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禁会油然生出一种摒绝红尘,置身方外之意,更何况久已厌倦名利的李寻欢。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突听一人沉声道:檀闯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李寻欢朗声道:心眉大师负伤,在下专程护送回来疗治,但求贵派方丈大师赐见。

几声呼中,少林僧人纷纷现身,合什道:多谢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在下李寻欢。

竹林深处,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鹰,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权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门心湖大师对坐下棋的人,除了这位百晓生之外,只怕已寥寥无几。

这两下棋时,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中止,但听到李寻欢这名字,两人竟都不由自主长身而起。

心湖道:此人现在哪里?

蹑着脚进来通报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师叔的禅房外。

心湖道:你二师叔怎样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师叔伤得仿佛不轻,四师叔和七师叔正在探视他老人家的伤势。

李寻欢负手站在檐下,遥望着大殿上雄伟的屋脊,寒风中隐隐有梵唱之声传来,天地间充满了古老而庄严的神秘。

他已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但他并没有转头去瞧,在这庄严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觉神游物外。

心湖大师和百晓生走到他身外十步处就停下,心湖大师虽然久闻小李探花的名声,但直到此刻才见着他。

他似乎想不到这懒散而潇洒,萧疏却沉着,充满了诗人气质的落拓客,就是名满天下的浪子游侠。

他仔细的观察着他,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地方,尤其不肯错过他那双瘦削,细长的手。

这双手究竟是什么魔力?

为何一柄凡铁铸成的刀,到了这双手里就变得那么神奇?

百晓生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只觉得这十年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已变了许多。

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独的。

百晓生终于笑了笑,道:探花郎别来无恙?

李寻欢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还认得在下。

心湖大师合十道:却不知探花郎认得老僧否?

李寻欢长揖道:大师德高望重,天下奉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学,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法驾,何幸如之。

心湖大师道:探花郎不必太嫌,师弟承蒙檀越护送上门,老僧先在此刻谢过。

李寻欢道:不敢。

心湖大师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师弟的伤势,再来陪檀越叙话。

李寻欢道:请。

等心湖走进屋了,百晓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养功夫果然晨我等能及,若换了是我,对阁下人怕就不会如此多礼了。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若有人伤了你的师弟和爱徒,你会对他如此客气?

李寻欢道:阁下难道认为心眉大师也是被我所伤的?

百晓生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还有谁能伤得他?

李寻欢道:若是我伤了他,为何还要护送他回山?

百晓生道:这才是阁下聪明过人之处。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无论谁伤了少林护法,此后只握都要永无宁日,少林南北两支三千弟子,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这力量谁也不敢忽视。

李寻欢笑了笑,仰面笑道:百晓生果然是无所不知,难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帮大派都要交你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处实在不少。

百晓生居然神色不变,道:我说的只不过是公道话而已。

李寻欢道:只可惜阁下却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师还没有死,他自己总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的,到那时阁下岂非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吞回去了么?

百晓生叹息了一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心眉师兄还能说话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突听心湖大师厉声道:师弟若非伤在你的手下,是伤在谁的手下?

他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面上已笼起一阵寒霜。

李寻欢道:大师难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谁的毒?

心湖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回头唤道:七师弟。

只见这心鉴大师面色烛黄,终年都仿佛带着病容,但一双眼睛却是凌凌有威,闪电般在李寻欢面前一扫,沉声道:二师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极乐峒主精炼成的五毒水晶,此物无色无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全身肌肤也会渐渐变得透明如水晶,五脏六腑历历可数,到了那时,便已毒发无救。

李寻欢笑道:大师果然高明──

心鉴大师冷冷道:贫僧只知道二师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在下毒的人是谁,贫僧却不知道。

百晓生道:说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却是活的──

心鉴大师道:极乐峒主虽然行事恶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绝不犯人,本门与他素无纠葛,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暗算二师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的对像并非心眉大师,而是我。

百晓生道:这话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却好好的站在这里,他并没有加害心眉师兄之意,心眉师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若还能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说不出,只因我无论说什么,你们都未必会相信的。

百晓生道:阁下说的话确实很难令人相信。

李寻欢道:我虽说不出,但还是有人能说得出的。

心湖大师道:谁?

李寻欢道:心眉大师,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

心湖大师凝视着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鉴大师的脸上也笼着层寒霜,一字字道:二师兄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第二十章 人心难测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却凄凉的钟声。

连钟声都似乎在×掉着他们护法大师的圆寂。

李寻欢仿佛第一次感觉风中的寒意,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愤怒,是后悔,还是难受?

等他咳完了,就发现数十个灰衣僧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小院的门外走了进来,每个人人脸上却像是凝结着一层冰。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顿,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在寒气中凝结,只有脚踏在雪地的,沙沙作响。

等到这脚步声也停止了,李寻欢全身都仿佛已被冰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心湖大师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了。

百晓生道:你本不该来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但时光若能倒转,我只怕还是会这样做。

他淡淡接着道:我平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见死不救。

心湖大怒道:到此时,你还是想狡辩?

李寻欢道: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动嗔念,久闻大师修行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样沉不住气。

百晓生道:久闻探花郎学识渊源,怎地却忘了连我佛如来也难免要作狮子吼。

李寻欢道:既是如此,各位请吼吧,只望各位莫在吼破了喉咙。

心湖厉声道:到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戎了。

李寻欢道:你尽管破吧,好在杀人的和尚并不止你一个!

心鉴大师怒道:我杀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势扑起,突见刀光一闪,李寻欢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小李飞刀!

只听李寻欢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降魔的好,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心湖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以几人?

李寻欢笑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心湖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心鉴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就怎么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能令极乐峒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的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身,至少也可以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得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服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庞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阖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的睡着。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阿飞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道:走?

她站起来,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的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在椅子上,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庞。

阿飞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尝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

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去?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林仙儿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着他,像是要用全心全意,全部生命抱住,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得天翻地覆,却没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林仙儿紧拉着阿飞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说一句才能走。

阿飞道:你去吧。

林仙儿咬着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飞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儿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孤零萧索。

小楼上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林诗音正守孤灯,痴痴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仙儿拉着阿飞悄悄走上来,轻轻唤道:大姐──大姐为何还没有睡?

林诗音还是痴痴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林仙儿道:大姐,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要是──可是我绝不会忘了大姐对我摁,列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林诗音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走吧,走了最好,这里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林仙儿道:姐夫呢?

林诗音道:姐夫,谁的姐夫?

林仙儿道: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诗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儿似乎呆了,呆了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们现在要由近路赶到少林寺去!

林诗音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走吧,快走──-个字都莫要说了,快走!

她挥着双手,将林仙儿和阿飞全都赶了下去,又缓缓坐回灯边,眼泪已流下了面颊。

低垂着的黄幔外缓缓走出一个人,竟是龙啸云。

他瞪着林诗音,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冷冷道:你们就算到了少林寺也没用的,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寻欢了──

阿飞吃得虽多,并不快。

但他双骈不是像李寻欢那样在慢慢品赏着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将食物的养份尽量吸收,让每一口食物能让他在他身体发挥最大的能量。

他吃了一餐饭后,永远不知道第二餐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绝不能浪费。

林仙儿托着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对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为只有知道饥饿可怕的人,才懂得对食物尊敬。

林仙儿嫣然笑道: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林仙儿笑道:看你吃饭真有趣,你一顿吃的东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飞也笑,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你能不能!

林仙儿看着他的笑容,似也痴了。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你的金丝甲还在我这里。

她解开包袱,取出了金丝甲,在灯光下看来,这从人垂涎的武林重宝,的确是辉煌烂,不可方物。

林仙儿道:为了看你的伤势,我只得替你脱下来,一直忘了还给你。

阿飞看也没有看一眼,道:你留着吧!

林仙儿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但却摇头道:这是你所得来的东西,你以后也许还会需要它的,怎么能随便就送给别人?

阿飞凝注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我没有送给别人,也不会送别人,我只是给你。

林仙儿痴痴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林仙儿忽然扑入他怀里。

阿飞的心已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如此温柔也如此消魂的滋味。

林仙儿偷偷地笑了。

因为她知道骄傲而倔强的少年,终于完全被她征服,此后必将永远倒伏在她脚下。

阿飞抱起了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在他中,她已是纯洁与美的化身。

林仙儿躺在床上,还在偷偷地笑。

突忽间,窗子开了,冷风吹人。林仙儿坐了起来道:什么人?

她问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一张脸,脸上发着惨绿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来就像鬼魅。

林仙儿又躺了下来,既没有惊呼,也没有被吓晕,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个人,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惧之色都没有。

这人也在瞧着她,一双眼睛就像是两点鬼火。

林仙儿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话刚说完,这人已到她床前。

他的身材高得可怕,脸很长,脖子也很长,脖子上却围着一层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又像个僵×。

这人瞪着眼,却闭着嘴。

林仙儿道:是李寻欢伤了你?

这人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怎么知道?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杀死他的,谁知反而被他伤了。

这人脸上的青气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杀他?

林仙儿道:因为他杀了丘独,丘独是你的私生子?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也认得你。

林仙儿嫣然道:哦,那可真是荣幸得很。

伊哭道:丘独死的时候,青魔手已经不见了。

林仙儿疲乏:的确不见了。

伊哭道:他将青魔手送给了你?

林仙儿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将青魔手送给你,又怎会死在李寻欢手下?

林仙儿道:你并未将青魔手送给我,却也伤在李寻欢手下了,是么?

伊哭咬着牙,突然一把秋住了她的头发。

林仙儿非但还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声道:就算他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因为他认为很值得。

烛火在她的脸上闪动着,伊哭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将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来。

林仙儿媚笑道:你看我值得么?

伊器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接着,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拧着她的身子──--

伊器一拳打在她小肚子上,嗄声道:贱货,原来你喜欢挨打。

林仙儿竟也没有痛苦之意,却充满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儿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虽然丑得可怕,但却还是男人。

第二十一章 以友为荣

屋子里只剩下喘息声。

伊哭正站在床边穿衣裳。

过了很久,林仙儿忽然望着他嫣然一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伊哭道:我真该杀了你的,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林仙儿道:你本是来杀我的。

伊哭道:哼。

林仙儿媚笑道:你下得了手?

伊哭又盯了她半晌,问道:跟你一起来的那小伙子是谁?

林仙儿笑道:你为什么要问他,是吃醋?还是害怕?

林仙儿眼波流动,又道:他是个乘孩子,不像这怎么坏,早就远远找了间屋子去睡觉了,他若在附近能听以声音的地方,怎会让你如此欺负我。

伊哭冷笑道:他听不到,是他的运气。

林仙儿道:哦?你难道还想杀了他?

伊哭道:哼。

林仙儿笑道:你杀不了他的,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是李寻欢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

伊哭面色立刻变了。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排屋子最后一间,你敢去找他么?

话未说完,伊哭已窜了出去。

她吃吃的笑首,钻进了被窝,开心得像是一个刚偷了糖吃,却没有被大人发觉的孩子。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将阿飞头颅击破时的情况,她眼睛就发了光,想到阿飞的剑刺入伊哭咽喉时的情况,她全身都兴奋得发抖。

想着想着,她居然睡着了,睡着了还是在笑,因为无论谁杀死谁,她都很愉快。

今天晚上,她已很满足了。

床很柔软,被单也很干净,但阿飞却偏偏睡不着,他从未失眠,从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竟如此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突然,他也不知为什么,竟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刚将剑插入腰带,窗子已开了。

他看到一双比鬼还可怕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伊哭道:你和林仙儿一齐来的?

阿飞道:是。

伊哭道:好,你出来。

阿飞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话,从来不肯先开口。

伊哭道:我要杀你。

阿飞却淡淡道:今天我却不愿杀人,你走吧。

伊哭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人,只想杀你。

阿飞道:哦。

伊哭:乐不该和林仙儿一齐来的。

阿飞目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锐利的光,道:你若再叫她的名字,我只得杀你了。

伊哭狞笑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你不配。

伊哭格格的笑了起来,道:我不但要叫她的名字,还要跟她睡觉,你又能怎样!

飞的脸突然燃烧了起来。

他原是个很冷静的人,从来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他的手已因愤怒而发抖。

他狂怒之下,剑已刺出。

青魔手也已挥出!

只听叮的一声,剑已折断。

伊哭狂笑道:这样的武功,也配和我动手,林仙儿还说你武功不错。

狂笑声中,青魔手已攻出了十余招。

阿飞几乎连招架都无法招架了,他手上已只剩下四寸长的一截断剑,只能以变化迅速的步法勉强闪避。

伊哭狞笑道:你若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两句话,我就饶了你。

阿飞咬着牙,鼻子上已沁出了汗珠。

伊哭道:我问你,林仙儿是不是常常陪人睡觉的,她和你睡过觉没有?

阿飞狂吼一声,手中利剑又刺出。

伊哭的青魔手已雷电般击下,阿飞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地上打滚,避开几招,已累得力拙。

伊哭狞笑道:说呀,说出我问你的话,我就饶你不死。

阿飞道:我,我说!

伊哭的大笑声刚发出,出手稍慢,突有剑光一闪。

伊哭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光,等他看到这剑光时,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喉咙里格格作响,面上充满了惊惧和怀疑不信之色。

他临死还不知道这一剑是哪里来的?

他死也不相信这少年能刺得出如此快的一剑!

伊哭面上每一根骨肉都起了痉挛。

阿飞的目光如寒冰,瞪着他一字字道:谁侮辱她,谁就得死。

伊哭的喉咙里还在格格的响,连眉毛和眼睛也据曲起来,因为他想笑,还想告诉阿飞:你迟早也要死在她手上的。

只可惜他这句话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林仙儿一醒,就看到窗上有个人的影子,在窗外走来走去,她知道这人一定是阿飞,虽想进来,却不敢吵醒她。

若是伊哭就不会在窗外了。

林仙儿看窗上的人影,心里觉得愉快。

她愉快的向在床上,让阿飞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轻唤道:外面是小飞吗?

阿飞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林仙儿道:你为何不进来?

阿飞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皱眉道:你没有栓门?

阿飞忽然赶到床前,盯着她的脸,她的脸有些发青,也有些发肿,阿飞的脸色也变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

林仙儿嫣然道:我若没有睡好,脸就会肿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阿飞又痴了,他的心已溶化。

林仙儿道:你呢,你睡得好么?

阿飞道:我也没有睡好,有条疯狗一直在我窗子外乱叫。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疯狗?

阿飞道:嗯,我已宰了它,将它抛在河里了。

突听外面传入了一阵叮当的敲打声,阿飞将窗子开一些,就看到店伙正在院子里敲着水壶,大声道:各位客官们,你们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么?保证既新鲜,又紧张,各位还可以一边吃着饭喝着酒。

阿飞放下窗子,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你不想去听?

阿飞道:不想。

林仙儿道:我倒想去听听,何况,我们总是要吃饭的。

阿飞笑了笑,道:看来这伙计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对了。

林仙儿掀开棉被,想坐起来,突又嘤咛一声,缩了回去,红着脸道:你还不快把衣服拿给我。

阿飞的脸也红了,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饭厅里已快坐满了,江湖中的事永远充满了刺激,无论谁都想听听的,每个人心里多少总有些积郁。

听着这些江湖豪侠,武林奇侠的故事,不知不觉就会将自己和故事的人物溶为一体,心头的积郁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发泄了。

靠窗的桌子上,坐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正闭着眼睛在那里抽旱烟。

他身旁边有个很年轻的大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阿飞和林仙儿一走进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发了直,这位辫子姑娘的大眼睛正不停的在他们身上转。

林个儿也盯着这大姑娘,忽然抿嘴一笑,悄悄道:你看她那双眼睛,我倒真得小心点,莫让她把你勾了去。

他们刚要了几样菜和两张饼,那老人就咳嗽了几声,道:红儿,时候到了么?

辫子姑娘道:是时候了。

老人这才张开眼来,他的人虽然又老又干,但一双眼睛却很年轻,目光一转,每个人都觉得他眼睛正在瞪着自己。

那老人吹着碗里的茶叶,喝了几口茶,忽然道:梅花盗无恶不作,探花郎仗义疏财。

他目光又一扫,道:各位可知道我说的这两人是谁么?

辫子姑娘道:这两人是谁呀?好像没有听说过。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你就真是孤陋×闻了,提起这两人,当真是大大有名,梅花盗数十年,只出现过两次,但两河绿林道中,千千百百条好汉所做的案子,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多。

辫子姑娘,憨笑道:好厉害──但那位探花郎又是谁呢?

孙老先生道:此人乃是位世家公子,历代缨鼎,可说是显赫已极,三代中就中过七次进士,只可惜没中过状元,到了李探花这一代,膝下两位少爷更是天资绝顶,才气纵横,他老人家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两位公子身上,只望他们能中个状元,来弥补自己的缺陷──

辫子姑娘笑道:探花就已经不错了,为何一定要中状元呢?

孙老先生道:谁知大李一考,又是个探花,人都闷闷不欢,只望小李公子能争气,谁知命不由人,一考之下又是个探花。老探花失望之下,没过两年就去世了,接着,大李探花也得了不治之症,这位小李探花心灰意冷,索性辞去了官职,在家里疏财结客,他的慷慨与豪爽,就算孟尝复生信陵再世,只怕也比不上他。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喝了几口茶。

阿飞早听得兴奋已极,有人在夸赞李寻欢,他听了真比夸奖自己还要高兴。只听老者接着道:这位探花郎不但才高八斗,而且还是文武全才,幼年就经异人传授他一身惊世骇俗的绝顶功夫。

辫子姑娘道:爷爷今天要说的,就是他们两人的故事么?

老者道:不错。

辫子姑娘笑道:那一定好听极了,只不过──只不过堂堂的探花郎,又怎会和声名狼籍的梅花盗牵涉到一齐了呢?

老者道:这其中自有道理。

辫子姑娘道:什么道理?

孙老先生道:只因梅花盗就是探花郎,探花郎就是梅花盗。

阿飞只觉一阵怒气上涌,忍不住就要发作,辫子姑娘却已摇头道:这位探花既不散尽万金家财,想必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又怎会忽然变成了打家劫舍、贪财好色的梅花盗?我不信。

孙老先生道: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所以特地去打听了很久。

辫子姑娘道:你老人家想必一定打听出来了。

孙老先生道:自然打听出来了,这其中的详情,实在是曲折复杂,诡计离奇,而且紧张刺激,精采绝伦──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又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辫子姑娘似乎很着急,连连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说了?

孙老先生抽了口旱烟,又将烟慢慢的往鼻孔里喷出来。

辫子姑娘×着嘴,道:刚说到好听的地方,就不说了,岂非是吊人的胃口。

她忽然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原来是想喝酒。

这下子不但她明白,别人也都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那店伙早拿着个盘子在旁边等着收钱了。

孙老先生这才打了哈欠,接着说下去道:事情开始,是发生在兴云庄。

辫子姑娘道:兴云庄?那莫非是龙四爷住的地方么?那可是个好地方。

孙老先生道:不错,但这好地方却本是李寻欢送给他的,顺因这两人乃是生死八×之交,而且龙夫人还是李探花的姑表的之亲──-

这祖孙两一搭一档,居然将前些天在兴云庄发生的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说到李寻欢如何误伤龙小云,如何中伏被擒,大家都不禁扼腕叹息,说到林仙儿如何中夜被劫,少年阿飞的剑如何快,如何出手救了她时,孙老先生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一直望着阿飞和林仙儿,辫子姑娘的一双大眼睛,也不住往他们这边瞟。

阿飞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思疑:他莫非早已知道我们是谁?这故事莫非就是讲给我们听的?

只听辫子姑娘道:如此说来,梅花盗莫非已死在那位飞剑客手上么?

孙老先生道:但赵大爷、田七爷,却认为他杀的不是梅花盗,李寻欢才是真的梅花盗。

辫子姑娘道:那么究竟谁才是真的梅花盗呢?

孙老先生叹道:谁也没有见过真的梅花盗,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赵大爷、田大爷身份不同,一言九鼎,他们老说李寻欢是梅花盗,那别人也只好说李寻欢是梅花盗了,于是心眉大师就要将他押回少林寺。

他又抽了口烟,徐徐接着道:谁知到少林寺时,却变成是李探花将收眉大师送回去的了。

这句话说出来,连林仙儿都吃了一惊,阿飞更是大觉意外,两人都猜不出路上发生什么事?

幸好辫子姑娘已替他们问了出来。

孙老先生道:原来押送他的心眉大师、田七和四位少林弟子都在路上遭了苗疆极乐峒主的毒手,心眉大师中毒后才释放了李寻欢,李寻欢见他中毒已深,只有少林寺中还可能有解药,是以就将他送回去。

辫子姑娘一挑大姆指,赞道: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大英雄,大豪侠,若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已不愿而去了,怎肯救他。

孙老先生道:话虽不错,只可惜少林僧人们非但不感激他,还要杀他。

辫子姑娘讶然道;为什么?

孙老先生道:因为这些话都是李探花自己说出来的,少林僧人们对他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辫子姑娘道:可是──可是心眉大师总该为他证实才是。

孙老先生笑道:只可惜心眉大师一回到少林寺后,就已圆寂了,除了心眉大师外,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说到这里,四座都不禁发出了叹息之声。

阿飞的胸膛更似已爆裂,忍不住问道:那位李探花莫非已遭了少林寺的毒手?

孙老先生目中似有笑意,缓缓道:少林寺虽然领袖武林,门下弟子更无一不是绝顶高手,但若想杀死李探花,却已非易事。

辫子姑娘也瞟了飞一眼道:但双拳难对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李探花就算天下无敌,又怎能挡得少林的八百弟子。

孙老先生道:少林寺纵有八百弟子,无敌好手,却又有谁敢抢先出手?又有谁敢去接小李探花的第一刀?!

辫子姑娘听得眉飞色舞,拍手道:不错,小李神刀,例不虚发,少林寺纵有八百弟子,也一定伤不了他的,他现在只怕早已走了。

孙老先生道:他也没有走。

辫子姑娘怔了怔,道:为什么。

孙老先生道:少林弟子虽然无法伤他,但他也无法杀出少林弟子的乌黑,此刻是非未明,真相未白,他也不能走。

辫子姑娘道:他既不能走,也不能打,那怎么办呢?

孙先生道:他身在八百弟子的包围之中,飞刀若一出手,就必死无疑,只因少林弟子怕的就是他手中之刀,而他的飞刀再强,却也杀不尽八百弟子。

辫子姑娘道:但这样耗下去也不行呀!一个人总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这也正是阿飞心里焦虑之处,他自己是置身在李寻欢同样的情况中,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老先生道:当时他们说话之处就是心眉大师圆寂的房外,双方说僵了,李探花就乘机进入了那禅房中。

辫子姑娘失声道:这么一来,他岂非自己将自己困死了?

孙老先生道:少林弟子正也因为未想到他不向外面冲,反而自入绝路,所以才会被他冲入禅房去,后悔已来不及了。

后悔?李寻欢既已自入绝路,他们为何还要后悔?

孙老先生接道:禅房中不但有心眉的遗蜕,还有一部少林寺珍藏的经典,他们投鼠忌器,更不敢进去动手了。

辫子姑娘道:但他们老在外面将这禅房围住,用不了几天,李探花岂非就要被饿死,渴死了!

孙先生道:少林弟子想必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怎奈他们的五师叔心树还在那禅房,而且又被李探花制住,他们难道能将他们的五师叔也一齐饿死么?

辫子姑娘道:当然不能。

孙先生道:所以他们只有将食物和水送进去,心树饿不死,李探花自然也饿不死了。

辫子姑娘拍手笑道:少林寺号称武林圣地,数百年来,谁也不敢妄越雷池一步,但李探花单枪匹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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