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运铲如飞挖不停,心情实在谈不上好受。身穿Nomex三层防火衣,包围颈部的HANS护具不断发出恼人咔嗒声,我可以清晰感觉到汗水在项上光头和头盔衬里之间形成一片水乡,却不得不继续在沙漠中双膝脆地,拼尽力气挖掉后轮四周的软沙,试图让矮小勤快的铃木吉姆尼摆脱困境。不幸中之大幸是我没有被安全带倒挂于车厢中,因为吉姆尼搁浅之前的十秒,我本来大有机会从沙丘顶翻筋斗翻到沙丘底。
管他呢!若不尝过动弹不得的滋味,我实在不敢声称自己参与过这项赛事。勇闯无垠撒哈拉,全程居然不曾脚陷黄沙无法自拔?这种怪事只能代表你没有拼尽全力冲锋陷阵⋯⋯
以经费不若标致、名气不如彼得汉塞尔的好此道者为对象,图阿雷格拉力赛性质好比平民达喀尔,是本着大无畏精神驰骋摩洛哥的业余比赛。赛程讲究技术挑战性,重视驾驶和导航功夫而非斗钱斗速度。19年前创办这项赛事的仁兄Rainer Autenrieth,直至两年前还在奔驰任职燃料电池工程师,现时则把图阿雷格拉力赛当作全职工作,在一辆年事已高的大众T4营车上统筹赛务。参赛者不必持有拉力赛执照,沿途将会入住令人大开眼界的旅馆,在远离wifi的世界建立亦敌亦友的真挚交情。我敢保证光是踏足我此刻所在的地方已是一场大冒险。大家要做的只是跟随我的步伐,从马拉喀什(Marrakech)出发摸黑夜行555公里。
现在让我介绍大家认识一位朋友。约翰·科克本(John Cockburn)本身有一份正职,在达喀尔等大赛为标致驾驶比赛卡车。但他意识到许多普通人也想参与沙漠拉力赛,所以几年前着手搜购铃木吉姆尼,给它们装上各式拉力法宝。不过就算是这些改装吉姆尼,有时也难逃沙丘陷阱。此行所用的吉姆尼是我们花了1400英镑从eBay买来的,二手座椅承惠180英镑,Old Man Emu悬挂每一个角落花掉100英镑,与BF Goodrich轮胎的消费一样。翻滚保护架大约700英镑,机件百分百原装。全部消费加起来差不多4500英镑,虽然称不上稳健投资,但金额大概只够你买半根彼得汉塞尔用于3008 DKR赛车的减震器。
小小汽车大沙漠,那种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漂泊情怀正合我意,焉能错过。正是因为这样,摄影师John Wycherley和我才会在深夜一点半来到梅尔祖加(Merzouga),唯一找到的慰藉是手上有一把钥匙,可以通往某间蟑螂为患、电线裸露、用泥巴和干草搭建的客房。
翌日早上,我俩徒步走到旅馆后面的沙丘地带。约翰的Maxtraction车队成员大部分就在这片沙丘停泊的卡车上过夜,果然英明。我们显然运气不俗,没有误闯路旁的沙漠玫瑰石笋阵,否则⋯⋯看看那个挂在卡车吊勾下荡来荡去的发动机自然心里有数。无论如何,我今天要做的是从旁学习,明天便会亲自上场负责第四段赛程。
“你必须闻闻骆驼粪便的气味。”这个显然是第一道课题,想必是某种沙漠求生窍门吧。约翰和我从巍峨沙丘上的有利位置视察这一带的撒哈利地形,因为从沙土纹理可以收集到风向影响的重要情报。我们用手遮挡眼前阳光,用尽眼力辨别地上的颜色变化(色调偏灰是好迹象),从中理解到相对于背向太阳,迎着阳光驾驶汽车时要掌握距离深度、角度和地形是何其困难的事。呃,还是说背向太阳更难吗?无论如何,在沙漠上驾驶本来就十分艰难,比赛的话更是不折不扣的艰险重重。这时候骆驼粪正是你的好朋友。“骆驼一点也不笨。”约翰解释道,“牠们不喜欢走过松软沙粒,所以最好跟着牠们留下的粪迹走。”
理论课结束,轮到实习。“我的”铃木吉姆尼在前舱盖放有一双铁铲,车尾那边放了一些粗织长地毯和一个水肺气瓶,真有其事喔。因为车辆要是深深埋进黄沙中,我便需要那个气瓶渡过难关,脱险后可以用地毯铺地躺一躺⋯⋯才不是这样啦。约翰指出把地毯粗糙的一面朝下楔到轮胎下,比沙梯更容易突破软沙围困。此外,为了轮胎重新充气而在车上安装一台空气压缩机,未免太也破费,一个气压300bar的水肺气瓶反而可以更快完成充气作业。
我当场练习了充放胎压。车队有一件小道具用于拔起轮胎气嘴的阀芯,以便把胎压从1.7bar降至适合行走沙丘的0.55bar。此外我又习得了摩洛哥轮胎检查法,具体做法是猛力敲打胎壁,看看有否异常晃动,试验结果证明胎壁传来一致的振动反应。
确定一切妥当后,车队叫我和摄影师去沙漠轻松跑一会。这辆吉姆尼有12年车龄,迄今跑过133000公里,很快就要光荣退休。约翰指出这些二手货报废之前一般可以应付三场比赛,不过实际驾驶一次便发觉几乎每一方面的反应都模糊得叫人忐忑不安,挡杆拖泥带水,发动机有气无力。Old Man Emu悬挂看起来虽然威风凛凛,却令短窄车身的重心变得更高,下盘更加不稳。不过转向半径倒是相当短,在限制多多的沙漠地带最少有助进退回旋。
远离梅尔祖加的城界,我开始朝着越野天地进发。你知道吗?我的第一辆拉力赛车果然有板有眼,敢作敢为,对沙泥路、岩石地带和灌木丛简直来者不拒。拖着刹车进入弯角的话,车尾还会画着弧线飘舞,其间不必怎样打方向就可以利用短小轮轴距和柔软悬挂调整轨道,步法节奏很容易掌握。61kW竟然这么有趣?回头一想,一句“动力和操纵感觉配合无间”,大概已道尽你所需要知道的重点——硬要突破96km/h只会令你忧心忡忡得不偿失。不过吉姆尼的体重毕竟只有950kg,只要把丰满轮胎的气压降至0.55bar,自然可像小蜥蜴一样轻手轻脚翻越沙丘。
我过去也曾参与拉力赛,自问相当适应崎岖赛道和仆仆风尘,沙漠却有点那个。原因并不限于人在沙漠中很难看清去路,还因为车手需要用另一套技巧突破沙漠地形,时而翻过前方但见一片天的沙丘顶,时而横越避无可避的软沙盘地,个别难处胜似身处迷宫。此刻的我但觉摇摇摆摆穿越无垠沙海的自己如同双臂套着浮水圈漂渡远洋。
幸好我有一位十分称职的副手——机械师麦克——同行。为免好事多磨,姑且匆匆略过细节,直接跳到这天赛程的开端。好一片壮阔风光,偌大平原外隐若可见蒙眬山影,远方卷起的小小尘头分别代表着其他先行出发的参赛者。一待倒数完毕,我们便以车轮打滑的姿态踏上征途。可是在辽阔平原跑了不过三公里,麦克便要求我停下来,因为他无法肯定我们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奔向何方。一行人遂折返原路,沿途不时绕圈好弄清楚方位坐标,然后步步为营重新出发。我敢打赌这种事断不可能发生在彼得汉塞尔和副手Jean-Paul Cottret身上。
我们就这样展开只属于自己的冒险故事,像盲人带瞎子那样穿越荒谷,奔往大约200公里外格子旗所在的应许之地。200公里说长不长,对于此时此刻的我们来说却好像遥不可及,抬首四顾但见车群散似天各一方,地平在线已看不到其他赛车卷起的尘头。奇怪,所有人究竟去了哪里呢?车手之间不过相隔一分钟出发,现在居然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幸好麦克重新整理路线后,导航功夫马上变得既简单(每人手上都有一份路线图,只要找到路线图所载的GPS坐标便不会迷路),又艰难得要命(因为没有沙漠地图,所经之处又往往不见道路或人烟),令人觉得摩络哥格外辽阔空旷。
接下来发生的事,先后次序只有天晓得。我依稀记得在一片视野似乎相当良好的低矮沙丘地带跑了一段时间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坳道,遂沿着大山谷往上爬。到达山脊才发觉前无去路,不得不原路下山,差不多回到坳道口时一度迷路,误打误撞之下又觅得正途。我们试着登上另一条坳道,绕了几个圈确定方位坐标,途中遇上两名迷途铁骑士,踏破不知多少干硬黏土、波纹地带、大石小石黑岩和灌木丛,车速有时可达96km/h,有时低至8km/h。我因此得知植物代表地下有水,有水则意味着地形会变得起起伏伏,只是这番经验真的得来不易。
还有大沙丘地带。尽管3公里外就是GPS检查站,我们却跑了8公里才找到检查站,所花掉的45分钟有一大部分用于挖沙,也就是本文最初提及的一劫。事发一刻我以为自己已汲取之前受过的教训,殊不知攀上狭窄沙丘脊后才惊见另一边的地势非常陡斜,未及细想车身已向右一摆,倾侧之势明显超乎高重心车体所能承受的水平。所以我马上反扭方向盘,顺势加油冲下斜坡,试图摆脱背后的雪崩流沙河。这一冲总算逃过没顶之劫,却逃不过沙丘底的软沙,吉姆尼遂告搁浅。我们唯有左看右看指指点点挖来挖去跑东跑西反复检查,最后拼尽九牛二虎之力倒车才得以脱身。
不久之后我们便完成了当天赛事,欢乐时光却比我预期短促,但觉好不甘心,难以释怀,恨不得再战四个小时,因为我有十足勇气用这辆小小拉力赛车跑毕图阿雷格拉力赛全程。别问我怎样做到的(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我们的吉姆尼似乎以第二名抵达终点。个人来说其实并不在意赛果,因为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返抵营地,痛痛快快喝一口冰冻啤酒,一边穿着沾满尘土的连身赛车服,一边脚踏黄沙东拉西扯大谈冒险故事。
总体比较满意,在换乘中心隔壁,交通方便,卫生好,服务好,房间大,吃饭楼下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