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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酽春浓,酒酽春浓酒时醒,酒酽春浓造句
我是皇帝最信任的女将军,信任到他把儿子「许配」给了我。
1.
我与怀琅成亲那天,酒酽春浓,万人空巷。
长安城的姑娘们为我哭乱了花妆。
说来惭愧,她们还拉了个横幅——
早日和离。
如果不是金刀卫面无表情地架着刀,她们怕是能直接冲进来轰轰烈烈闹个抢婚。
新房里,红烛摇曳。
我梗着脖子、赶鸭子上架地干了合卺酒,揪起怀琅的衣领,盯着他可以称得上是端清美人的脸,脑子一热,喷了一口酒气。
「大婚之夜大好日子,你个倒霉蛋哭什么?和我成亲把你委屈坏了?」
他脸上浮上两朵红晕,雅青睫羽轻颤,桃花水眸迷离。
「姐姐误会了,只是洞房花烛夜,我还是第一次,有点怕……」
怀琅不动声色地拨开我的酒杯:「姐姐可以轻点,疼疼我吗?」
?
我疼你奶奶个腿。
2.
我,秦晚意,小字忘忧,定远大将军府现任掌权者,人狠话还多。
因秦将军府子嗣凋零,我以女儿身承边关宿业,纵横沙场多年,风靡万千长安少女,是无数闺中女子的向往,她们口中的姐姐大人。
就在前一个月,晴天一个霹雳砸了那皇帝老儿的脑壳,他非要将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嫁给我。
是的。
嫁,给我。
一个男的,嫁给我。
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反复确认了两遍之后,傻眼了。
我热泪盈眶:「陛下,微臣真的是女儿身。」
咱就是说,总不能因为我逛云裳阁,上战场,我就是男扮女装吧??
……这样一想好像更奇怪了。
你不对劲。
胡子花白的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拍我的肩膀,一幅哥俩好的模样。
他说:「爱卿啊,朕和皇后老年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在皇帝老儿跟我哭诉皇后仙逝后,他一个人拉扯孩子有多难、他的宝贝小药罐子到底多需要定远大将军府的支持后,我面无表情地扛着一道圣旨出了宫。
流眼泪了,家人们。
3.
在下不才,不仅在第一女将军的领域颇有所成,还开创了「娶皇子为男妻」的历史先河。
听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我怂如软蛋。
新婚之夜后的清晨,我抱紧被子,裹着颇不体面的亵衣,满脸警惕地一步一步往后挪。
救命啊,战场上蛮族光着膀子浑身散发着体味的八尺大汉也没面前这厮恐怖。
「你你离远点——」
「姐姐这就要始乱终弃吗?」他泫然若泣地望着我,眼角一颗泪痣徒添楚楚可怜,「姐姐昨晚可不是这样的。」
骨节分明的手攥紧心口的衣裳,葱白纤长的手指正指着自己脖颈上一块红梅落雪的暧昧。
薄唇略抿,仿佛下一刻就有长篇大论控诉我的提裤子不认人。
天杀的,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昨天就学着老嬷嬷给的画本嘬了这么一口——
他就浑身烧红泛着粉色,脚趾尖都绷紧,背微微弓着,潋滟水眸映着眼角飞红,喘息急促。
这么大反应,我忏悔,我是真的怕啊。
我他吗差点还以为,我一口嘬死他了。
药罐子就是药罐子,娇气的让人害怕。
我心惊胆战地抚抚心口,长出一口气:「以后分房睡吧。」
4.
救命啊!!
是我,别看了是我在喊救命,我回家在自己卧房门口被怀琅带着人堵了!
状况很危机,我已经要准备脚底抹油了。
红浮面无表情地将我推回来:「将军,老夫人说了,少夫人身娇体贵,需要您日夜呵护。」
绿芙揣起偷摸嗑的瓜子:「老夫人还说,您认命吧!」
我:「……」
你们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就带了祖母院里九个护卫来,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和怀琅说道说道,告家长是不是玩不起?
我抬头就见怀琅静静地站在那里,光影斑驳间美人不可方物。
他捂着心口,咳了两声,眉心轻蹙:「姐姐,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可能?」
我脱口而出,当场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颜控嘛,不丢人。
「我只是心疼姐姐睡书房冷硬着,」他讨好地拉过我的手:「姐姐,我给你备了茶水点心,还叫了云裳阁的清音娘子来弹琵琶。」
?
那你可太会了。
说到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不就是不分房吗,谁分了我跟谁急眼。
5.
我想开了,大彻大悟了。
娶男妻有什么不好的?
尤其是脸能当饭吃还处处体贴的男妻。
怀琅沐浴后裹一层棉布巾,披散的乌黑长发三两缕贴着尚有水雾的肩膀,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他正捧着一盅味道辛烈的药汁,小口小口地吞咽,见我大喇喇地出来,连忙一口饮尽,随手放下药碗便朝我走来。
修长的手抚过我的肩颈,惹得我一个哆嗦跳远了点。
他有些委屈:「姐姐别动,我帮姐姐擦擦。」
我先是愣了一下,心中激烈的挣扎。
左思右想擦个身子应该累不倒他的病弱身板,便大大方方地坐在榻上,眯着眼睛享受。
「姐姐从来都不擦净水出来吗?」
「也不是。但在军营里时间和条件都有限,没法擦太干净洗太痛快,有时候在府上也就习惯这样了。」
「那,」他手缩了一下,连带着帕巾跟着卷了一下:「素日姐姐的两个丫鬟也不帮姐姐擦吗?」
似有酸味若隐若现,我挠头不知从何而来。
「会生病的。」他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噢,你说这个呀——当然会了,红浮绿芙都跟我上过战场,军营里她们也会催促着叫我擦干净,省的吹风着凉耽误事情。」
「……」
「好呢,姐姐。」
「以后我帮姐姐擦,姐姐去军营,我也跟着去。」
我背对着怀琅,自然看不见他咬牙切齿的小模样。
6.
「你这身板你上什么……」我扭过头去,猝不及防同他贴了额头。
他似也是恰巧前倾。
怀琅笑的跟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一样。
他呼吸之间萦绕着淡淡的松竹香气,混着点微苦的药味,比我闻过的那些糙汉子好闻太多。
我喉头微动,凭着本能,不假思索地将唇瓣印了上去。
……
等等?
是我的错觉吗?
我怎么好像被病秧子、药罐子摁头了?
怀琅扣着我的后脑勺,不肯浅尝辄止。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的唇,悄声低语:「姐姐是甜的,」
「阿琅好喜欢,」
「姐姐,你再亲亲我。」
月色中,他桃花眸浸水,欲求欲予。
我不知道我的心脏在狂跳什么,我夺门而出,大口大口喘着气,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然后连夜让红浮去宫中取来病秧子日常的养护手册。
我们秦将军府的人,最知道疼娘子了。
7.
我摊牌了,现在我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地感恩皇帝老儿的赐婚。
最近蛮族安静如鸡,几个喜欢撅屁股的藩王也老老实实不敢出头,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时候我终于念起来皇帝老儿的好了。
有老婆的人,那就是不一样。
以前无聊的时候耍刀弄枪,带着小弟小妹们去踢馆子,逛个云裳阁银子哗啦啦地出账;现在温香软玉在侧,悠哉悠哉地看美人吃顿饭都是享受。
还不收钱。
偶尔还有们来府上玩耍,实在妙哉。
当然如果几个妹妹更和颜悦色点就好了。
说句实在的,我怕她们吓坏我柔弱的怀琅。
我以为前几日赵家嫡女霸气地甩出一叠银票,胡言乱语出「给你二百万银两离开姐姐」这种话已经是极限了。
没想到还有更梦幻的。
长相极其相似的一男一女坐了个对面,有来有往地过招了几个回合。
「这就是将军府的新茶?」来将军府探亲的五公主拧着眉毛,挑剔地放下茶杯:「皇兄可真会挑茶,偏端了碗蓝山苦茶出来待客。」
怀琅挂着得体的微笑:「皇兄是为了你好,败火解热。」
怀姜哼了一声。
「皇兄还知道自己为人兄长,替我着想?父皇怎么教导皇兄要谦让胞妹的?」
我喝了一口茶,被苦的呲牙咧嘴,一个不注意,他们说的话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怀琅依旧笑的光风霁月,八风不动:「我是你皇兄。」
他提醒:「合该比你成婚早。」
「能不能别拿年纪说事?你有比我大一刻钟吗?没有吧?」怀姜是怀琅的龙凤胎妹妹,此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和幼时如出一辙。
我深觉此刻应该感慨地喝一口茶,感叹一句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一眨眼都出落得这般大了。
但是太苦了,还是算了。
怀琅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茶杯盖沿:「可现在我们已经成婚了。」
怀姜:「。」
你还不如继续用年纪说事。
「我是你皇兄,我成婚,你不高兴吗?」怀琅似有所感后转向我,桃花眸盈盈有光。
小丫头倒抽了几口气,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怀琅:「茶言茶语,茶言茶语!」
她来时故作的沉稳已经崩得四分五终于还是没忍住。
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哇地一声,哭得梨花带雨,粉面丹唇都没了血色。
怀姜扯着亲哥哥的袖子不撒手,鼻涕蹭了怀琅一手。
她哽咽道:「哥,你欺负我。父皇不是说,忘忧姐姐会嫁给我吗?」
实不相瞒,我一口茶水没咽下去,都喷了出来。
就挺猝不及防。
突然膝盖就中了一箭。
你们皇家人都这么会排嫁娶吗?
我正想着,突然被一声巨响唤回神。
茶盏咚地一下被撂在桌上,未喝过的茶水溅出两滴,清凌凌地落下,一如怀琅倏忽沉下去的脸色。
怀姜的哭诉卡在了喉咙里。
小丫头哽了哽,声音越收越小,最后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哭嗝:「……好好好,不嫁给我。」
「嫁给你好了吧?」
8.
怀琅仍是端坐在那儿,只是眼神泛着寒光,冷漠地像换了个芯子。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每敲一下,怀姜就无意识地跟着抖一下。
「哥,我错了……」小丫头咬着下唇,抽回手,老实如鹌鹑般绞着自己的手。
怀琅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讲道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这个局面。
他们俩一共才说了几句话?我挠挠头,实在疑惑。
尤其是怀琅,我的娇娇药罐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可怕的神情?
像什么夺妻之仇一样。
……?
好像还真是耶。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见怀琅冷笑了一声。
他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方才怀姜蹭到他袖子上的鼻涕,再抬头时已经换了张面孔。
「你当然错了,」他笑着替怀姜斟满一杯苦茶,颇有些皮笑肉不笑,道:
「我可是姐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来的。且不说这个,谁许你喊他忘忧姐姐的?」
他转头望向我,一幅捂心孱弱模样,柔柔地问:「姐姐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吧?毕竟我们成亲那天不就说好了,以后只有我能叫你忘忧姐姐。」
……真的吗?
我们真的说好了吗??
好像没说过吧??
我木着脸嗯嗯两声:「你说的对。」
管它是什么,老婆说的,准没错。
9.
我有理有据怀疑那日怀姜哭着离开将军府,是被怀琅亲切中带着一丝强迫的倒茶劝喝气哭的。
当然,被那齁苦的茶苦哭,也不是没可能。
自怀姜哭着回宫后,怀琅越来越体贴,总殷殷地问我:「姐姐喜欢我吗?」
我仔细想了一下,怀琅自幼身体不好,我甚至小时候在宫中都未见过他,想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虽有皇帝疼爱,但难免寂寞,怕是少有安全感。
我无比心疼地揽过他:「当然。」
怀琅怔楞一下,仿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这般温柔,不过他随即笑开,晃得我心脏发痒。
只是我脑海中总是时不时闪过他冷漠到目无一物、高高在上君主般的神情。
鉴于这天差地别的两幅面孔落差,我决定再仔细观察一下。
……至于后来怎么观察到床上去了,那都是误会,你且听我慢慢狡辩啊!!
10.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夜无风,蝉鸣燥热熏的树叶都蔫头蔫脑。
我照例脱了繁琐外装,只留一件绛红纱衣,搬了一壶桂花酒在主院合欢树下自饮自酌。
怀琅刚来就瞧见我这幅模样,他耳垂都沾染了淡淡的粉色,向来因体弱而无血色的面颊也烧上红晕,一双桃花眼水雾迷蒙,眼睛微微垂下,带着无尽美人风情。
他端着一碗糖冰酪,还拿了一碟绿豆糕。
我粗略一扫,绿豆糕叠的精致,大概有五块;糖冰酪上缀着的含桃和葡萄粒粒分明。
我感慨:「有点少了。」
怀琅面色僵硬了一刹,而后将东西放在石桌上,寻了我对面的石凳坐下,端起酒壶,替我斟满了一杯。
骨节分明的手,莹润如羊脂玉,赏心悦目。
我感叹:「阿琅真是太贴心了。」
他很开心,因为他笑了。
11.
虽然我怎么听,他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姐姐别动,姐姐发梢落了瓣花……」
他的手在我面前明晃晃而过,我眼睛尖,马上发现了他食指指侧多了个晶莹莹的水泡。
「这是怎么啦?」我也不知道我这股无名火从哪而来,约摸是喝了酒人发冲,看到他受了一点伤就忍不住又急又气。
我抓住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边,认真低下头帮他吹了吹。
「姐姐……」他抿唇将头埋在我肩颈上,吸了几口气,声音带了几分委屈。
「怎么还是被姐姐发现了?不要紧的,」
「只是拿绿豆糕的时候,被蒸汽烫着了而已。」
我一听,更觉心疼地给他呼呼。
美色当前,我脑子晕晕乎乎的,终于确信这个小药罐根本就是笨蛋美人:「下次我来拿,你不要碰。」
我拍着胸脯保证。
晚风拂过,他低低地笑开,美酒般浓醇地絮絮笑,搔地我耳畔发痒。
……怪,怪可爱的。
12.
然而清晨起来,我支着下巴想了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昨天后半夜我和怀琅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痛苦地想:该不是我喝多了霸王硬上弓?
他那小身板,不经折磨啊!
红浮见我呆呆出神,忍不住问:「将军,您怎么了?」
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抓着她的手问:「红浮,我昨天喝多了没耍酒疯,」
「没打人吧?」
「……」
「没有的,将军。」
她面无表情的扒开我的手。
?
你嫌弃我?
红浮嘴上说着要去给我端早膳来,实际上溜得飞快。
不长心的丫头,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和绿芙讲八卦。
我忿忿地贴在门上,偷偷竖起耳朵听闲话。
「哎!你说将军再不长点心,迟早被五皇子套路的来回转。」
我听了一句就听不下去了,两个丫头背着我都在干什么?
我猛地拉开门:「点心?什么点心?」
「……」
?
你们为什么都嫌弃我???
13.
教训了红浮和绿芙之后,我明里暗里地问怀琅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被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
我这边抓心挠肝地好奇,可惜没等问出来,皇家赏花宴的请帖就先上了门。
本来我一个女臣,去不去还是比较自由的。
毕竟皇家宴会上和一群武臣喝酒,喝地醉醺醺太有失体统;而和那群文臣,我又真的无话可讲,他们说话夹枪带棒的,我这种直来直去真的很难理解。
往往最后两两相望,我将他们气得鼻歪眼斜。
我说话,很是有一套。
但是赏花宴是为怀姜办的。
小公主作了整整一晚,我不去,她就不睡觉。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毕竟和文臣大眼瞪小眼,也挺辛苦。
直到怀琅换了一身宫装,月白作衬,明眸灿灿,眉眼弯弯。
他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松墨描成般的纤长睫毛垂落一片阴影,行至马车前,抬眼瞧我,含情脉脉又十分诚然。
「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今日赴宴,免不得要和几位皇兄叙旧……」他顿了顿,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十分落寞,偏还要故作轻松道:「姐姐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春风渐起,越发勾勒出他隐在衣袍下的纤瘦身形。他也算长身玉立,只因多年病弱,松竹一样的挺拔也染上瘦削,看着就让人几多不舍。
他提起其他几位皇子,更让我放心不下。
那几个出了名的纨绔魔王,能叙什么旧?
我不可避免地想象出他被奚落的样子,脑子一热,二话不说挤进了马车里。
不就是宴会上干坐一天,我可以的。
我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去?
马车吱呀吱呀的转到了宫门口,我跳下马车,替怀琅撩开帘子,望着他浑若天成玉骨出尘的脸,再转头望向喧喧嚷嚷朱墙琉璃瓦下,一簇簇长相寡淡的乌纱帽们,忽然幡然醒悟——
我为什么不来?
我刚让这群聒噪的文臣、看我言行不顺眼的夫人看看,
你家儿子女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样的漂亮美人!
哎,就是好看,哎,就是玩儿。
14.
家人们,我错了,大错特错,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我刚才的洋洋自得和满腹吹嘘,像做梦一样。
我要是知道满宫公主、闺中贵女都跟看猴一样把我围起来,问我在上面的感觉怎么样,我铁定不来。
我左手推开贴上来的李氏小姐,右手拨开垂手挡路的赵家嫡女。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路在前方,路上还挤满了眼放绿光的莺燕雀雀。
「姐姐大人,自您成婚后,已经许久不来茶室了,莫不是忘了我们几个?」
「秦姐姐,上次我们约好的防身术,还没学完呢!」
「……」
被我拨开的赵家嫡女拧着帕子,咬牙切齿地望向被我护在身后的怀琅,丝毫没有省了两百万银两的开心。
她最是委屈:「姐姐是我们姐妹几个的。」
我打着哈哈拉着怀琅跑路了。
一片哄笑声和故作的扬帕哎呦声中,我拉着怀琅一路跑向了御花园的假山背后,面前是一池湖畔,盛夏荷花芙蕖朵朵开的正秾艳。
怀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姐姐真受欢迎呢。」
15.
我莫名后颈一冷,连忙笑着回头拉紧他的手,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敢开口:「她们就是喜欢开玩笑,刚刚没吓着你吧。」
「你瞧,这里是不是很好看?」
今日微风不燥,池塘前连阳光都清爽。
怀琅本要说些什么,闻言却微微怔神,反而抿唇安静下来。
他似是在想什么,觑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忽而灿烂笑开,反手握得更紧。
「只要是姐姐带我看的,我什么都喜欢。」
「从来都是。」
荷香弥沁间,他身上清苦的药味和甘松香味萦绕交缠,香远益清,教人挪不开脚步。
16.
我和怀琅回到主厅时,几个闺秀已经不情不愿被她们的亲娘镇压了。
我只能说,夫人们威武,救我于水火之中。
对于我这种非典型贵女,尚未嫁娶时就有那么几个皮痒痒的嚼舌根,总说我上不得台面,到时候去哪里寻个亲家?
久而久之扎堆抱团的夫人就不愿意自家女儿和我来往了。
绝对不是因为我扬着马鞭在某些碎嘴的人面前抽碎了几个瓷器。
真的不是。
……应该不是吧?
要不然怎么还有人,敢在我面前挑衅我的夫人,是嫌我当初鞭子没抽到身上,不知道疼吗?
三皇子总喜欢眯眯着眼睛,大概这样显得他很有高调,可惜好好长了张嘴,就是不说人话。
他轻佻地打了个响哨,满脸纵欲过度的模样,丝毫不见少年郎应有的洒脱不羁,只有直冲天灵盖的油腻:「哟,这不是小五吗?山上养了十年不见好的病秧子,这会儿倒是见好了,不枉父皇这般疼爱你。」
他挤眉弄眼,又假惺惺道:「是将军府养人?还是说……」
「是秦将军厉害,会滋润人啊?」
语出一顿,震惊四座。
赵家嫡女咬着的点心,吧嗒一声滚落地上。
17.
打了皇子还有救吗?在线等,挺急的。
我直接提起我沙包大的拳头给他邦邦两拳。
能动手尽量别动嘴。
一场宴会,别人收获了什么或未可知。但我知道,三皇子的乌眼青,怕是要伴随他一两个月。
控制了力度,但没完全控制。
问就是不听使唤。
满座哗然中,只有三皇子的鬼叫声。
皇帝眉角抽了抽,看着被我痛殴一顿趴在地上的三皇子,重重地咳了两声。
三皇子满怀希冀地看向他的父皇,期望做主,没想到……
皇帝只是在努力保持端水的态度罢了。
努力把我碗里的一整碗水匀点给三皇子的空碗。
他对我和三皇子都呵斥了几句,轻描淡写地定性成了年轻人火气大,不要紧。
这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态度,直接将三皇子气了个倒仰。
当皇帝声情并茂地提起从前小时候几个皇子就被我打大、有革命般的友谊后,三皇子已经气厥过去了。
怀琅本在喝茶,听了三皇子的话也未动,只端着茶杯不言,直到三皇子气到眼皮子抽筋,他才慢悠悠地撇了撇茶沫,而后把玩着杯盖——
清脆一响,掷地有声。
18.
怀琅讶异地嘘了一下,向我投了个安抚的眼神,似是真的只是手滑,也不管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刹那的安静。
怀琅掀起眼皮子,拘着手咳了两声,轻飘飘地丢出一句:「看来三皇兄近来真是流连花楼太多,什么腌臜话都没个边。和京唐先生这些三教九流来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没了把关。」
苦心端水的皇帝喉头一哽,面色一凝。
本就安静下来的人群,更落针可闻。
我活动了一下指骨,发出些许细碎的咔吧声,怀琅旁若无人的捧着我的手,身上还是好闻的清苦味,仿佛刚刚扔下根重锤的不是他一般。
京唐先生是长安城有名的说书先生,只是不入流。
其实说不入流都算是恭维,此人专爱挑些荤话脏事编排,最擅黑白颠倒,多少权贵帐中香墙角事,都能来个津津乐道。
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他提供了说书的素材,让他尽情胡编乱造,三分真七分假,不知害了多少权贵丢人现眼、挨骂受累。
偏他滑的跟个泥鳅一样,嘴又严实。
今日赏花宴众目睽睽之下,冷不丁被抖擞出来的三皇子,在一阵阵针扎眼光中,面色渐渐涨如猪肝。
怀琅一边为我揉手,一边凉凉地加上:「想来三皇兄不止对我与秦将军的赐婚不满,而是一直对父皇的赐婚颇有微词。要不怎么能让三皇嫂带着十万雪花银回任尚书府,却给了侧妃五十万的银锭,将李侍郎一家养的膘肥体壮,富得流油呢?」
朝廷的每一批赈灾银锭底座都有特殊的花纹,用以区分送往之处。而三皇子曾经负责过的赈灾事宜,朝廷给的也不过百万银锭。
若半数都进了皇子的钱囊,灾处的百姓过得该是什么日子?
况且李侍郎供职吏部,赈灾的银子进了选官官员的府上,一层姻亲关系可撇不清楚。
接下来的一切,已经和我无关了。
那是文官们猛然发如潮水般的弹劾和帝王的震怒,好好一场赏花宴,莫名其妙地成了文官开会。
我不懂,但我看着三皇子如芒在背、跪下卖惨的模样大为震撼。
19.
我傻眼地愣在原地,直到怀琅教人备了马车,又委委屈屈地叹了一口气揽过我:「姐姐,我本不想害三皇兄被父皇责骂的。只是他做的太过分,又对姐姐不敬,我实在忍不得。」
我:……
真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许是我有些疾言厉色,他也是第一次被我严肃以待,竟瞪圆了眼睛。
怀琅舔了舔唇,鼻头泛红,受伤地垂眸,才养的有些血色的薄唇又泛白。
饶是如此,我依旧不为所动。怀琅见我没动静,又凑近我,认真地捧住我的脸,讨好地贴贴又蹭蹭,声音带了些甜软:「姐姐,我一心只有姐姐,能有什么别的坏心思呢?」
飞絮如雪纷飞间,只有他泛着光,摒却所有,眼中余我一个。
很难说美色不误人。
起码我跌进他满眼碎星,所有疑惑都被短暂地抛在了脑后,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20.
赏花宴后,我总觉得我和怀琅更亲近了些。
我本来以为今后是沉浸在美人乡里,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将军不早朝。
结果是怀姜三番四次撒泼打滚大闹将军府,哭唧唧地怪皇兄毁了她的赏花宴,要让我赔。
……妇债夫偿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怀琅近来心情好,总是笑眯眯的:「姜姜,灵崤山的林公子似是寄错信,寄到了我这来。他说,不日就要来长安,很是想你呢。」
人是笑着的,呢也是非常到位。
只我怎么听,都觉得一阵寒毛倒竖。
怀姜偷偷摸摸伸过来想拉我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她肉眼可见的黑了脸,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不是灵崤山,但是我先走了,算你狠」后忿忿地回了皇宫。
「你们在灵崤山,还能碰见姜姜的克星呢?」我觉着好笑。
怀姜现在一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活泼肆意的很,眼见皇帝和怀琅都治不住她,竟然还有一个名字就能让她谨慎的存在。
只是她小时候却和现在正相反。怀姜小时候才是体弱多病,几个皇兄也欺负她。
想起从前罩着她的那段日子,我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八卦起来:「说来自从姜姜七岁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从前小病秧子一样,一眨眼就出落的这么标致,那林公子是不是和她……」
怀琅顿了顿。
他半晌没答,看我的眼神也奇怪起来,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个混世魔王罢了。」
接着他一反常态地问道:「姐姐,姜姜小时候,你觉得……她可爱吗?」
我嘘了两下,偷偷凑近他,将幼时最隐晦的秘密同他咬耳朵:「可爱到我一度怀疑我才是男孩子,要将她娶回家的那种可爱。」
他微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
怀琅不笑时瞧着矜贵极了,教人不敢靠近玷污,若冷着个脸,更是如高山冰雪,遥不可及
。可他一冲我笑,就绽开两个梨涡,徒添了几分狡黠灵动。
让人心动不已。
怀琅没接话茬,直接跳过了关于怀姜的话题,转而说起最近倒了大霉的三皇子。
我本以为三皇子当众被皇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又被关了禁闭,已经够丢人的了,不成想,还有更倒霉的。
怀琅似笑非笑:「姐姐听说了吗,三皇兄偷溜出府,结果被人套了麻袋痛打一顿不说,还摔断了腿,听说还伤了那处……果真是不能随意在宴上开玩笑呢,好可怕。」
21.
「哪处?」
我正吃着点心,闻言呛了一口。
「姐姐想哪里去了?当然是……嘴了。」他拉长了语调,半嗔着贴在我耳畔摩挲撒娇:「顶着乌眼青也就罢了,现在嘴上都是被人家打出来的伤,怕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笑得一脸无害:「听说就是听说的呀,姐姐。」
怀琅这幅模样,就像是只雪白的小狐狸,偷偷用爪尖勾着人的衣裳,又狡黠,又让人舍不得深究什么。
红浮收起绿芙的瓜子,一巴掌糊在她的后脑勺:「还嗑,就知道嗑,再嗑将军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22.
红浮说的对。
怀琅就是勾人的小妖精,惹的我飘飘欲仙失了智,否则我怎么会被绑架呢?
是的。
我一个将军,毫无征兆地被绑架了。
还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绑架了。
丢人。
太丢人了!
这说出去,是要被武将笑话一整年的。
事情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吃了贪赃枉法瓜落的李侍郎家中有几个女儿。本就是小门小户,高嫁为皇子侧妃的女儿自然光耀门楣,连带着这位李家嫡出女儿的嫡亲兄弟姊妹都跟着过了舒服日子。
而对照组的几个庶出,反而更惨淡。李侍郎家中的幺女李寒曲早在李家不发迹的时候就是个受气包,从小被几个嫡出的哥哥姐姐踩上几脚不说,还要忍着同为庶出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
为什么我这么清楚?
因为她也是我的小迷妹啊!
我小时候可以说是称霸街邻,哪个愣头青没被我揍得服服帖帖。
打从我救了李寒曲一次,她就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也跟着一群人叫我姐姐。
所以她约我去茶室时,我没有半分怀疑,只当是这个内向的小丫头又攒了一肚子心事跟我说。
结果呢?
结果呢!
意识昏迷前,我还见李寒曲不安地绞着帕子,低声啜泣着。
23.
我其实有想过我被绑架的一天,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可能会是一个络腮大汉磨刀霍霍的要我交出边防情报;也有可能是一睁眼就被绑在悬崖树边上,让秦家祖父来个家国亲人二选一。
我唯独没想到,我竟然只是被人直接迷晕了绑起来,关在一个看起来就很好逃脱的柴房里。
一睁眼,还发现绑我的人就用了一根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小麻绳。
我,不知道这是看不起我。
李寒曲双眼肿如桃核:「秦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可我在大姐的安排下早已失了清白于三皇子,若不能嫁给他,怕是今后只能青灯古佛相伴了。纵他失了势,皇上心软,不会要了儿子的命的。怀德告诉我不要担心,他不会伤害姐姐你的,只是给五皇子一个教训。」
我:……
三皇子叫什么怀德,这是板上钉钉的缺德。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你不要怪我,秦姐姐,我从小就最崇拜你了。可自你十三岁去了边关,一别几年,终究还是,物是人非了,」
李寒曲哭哭啼啼地捂着脸哭诉,一边嘤嘤,一边又药翻了我。
「等五皇子寻来,让怀德出口恶气,我就放你回去,我不会伤害你的。」
「秦姐姐,你不会怪我的对吧?」她极力的想摆脱负罪感,端出了一幅受害的嘴脸。
我:?# %!
神经病啊!!
你有本事把我嘴上塞的布团拿走啊!!
24.
吃了几天李寒曲送的饭菜,我还是想不明白。
这丫头做饭的手艺越来越进步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送我手制点心时的模样,胆小羞怯,话未出口,自己先脸红手抖了。
怎么现在学得这么轴,就是信三皇子的满口鬼话呢?
这不,现世报就来了。
李寒曲紧紧抿着唇,护我在身后:「三爷不是说了,等五皇子寻来,打他一顿,让他吃些苦头,就放了秦姐姐吗?」
站在对面的女子形容枯槁,锦衣华服也盖不住憔悴,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一手执刀,一手掀开李寒曲:「滚开!」
「李寒曲,你疯了?」她吃痛地怒骂一声,捂住胳膊,不可置信地拔出那根尖细的钗子,紧接着什么脏话都冒了出来。
「你们说了,不会伤害姐姐的,你们骗我?」她愕然的倒退几步,似是自己也不信下意识的动作,随即坚定起来:「我们说好的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这样,我宁可落发为尼!」
我一眼认出这位提刀姿势都别扭的女子正是三皇子的侧妃李氏。
「你懂个屁!」她粗俗地喊叫:「现今三爷才知道,原来皇帝老儿早把一半虎符给怀琅了!从一开始,别的皇子就没有机会!」
「既如此,你以为怀琅那人以后会放过我们?那为什么不干脆赌一把,用她威胁……」
怀琅那人?
那人怎么了?
那人光风霁月,只会甜甜地喊姐姐,得罪你了?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威胁什么?」我抖落早被磨开的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制服了两个瘦弱的女人。
就这?
25.
我一手一个,一气呵成地按住两人的后脖颈,将人钳在地上,她们脸上还是错愕和惊慌。
「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三皇子的侧妃崩溃地抓向李寒曲的脸:「你怎么敢私自放了她?」
我拦下了她的手:「那个……这种不结实的绳子,怕不是你从三皇子府上的库房随便拿出来的吧?」
她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你们早都监控我们的动向了?这是骗局,是陷阱?!」
我:「。」
虽然但是,一场绑架案,卒于被绑者力气太大,想来她们知道了,会活生生气死。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严肃地将她们两个捆起来,决定好好问问。
「你说,怀琅怎么了?你要用那般语气说他?」我戳了戳三皇子的侧妃。
她讥讽地看了我一眼:「你们蛇鼠一窝的东西,他是什么东西,你会不知道?」
我对女孩子都是很温柔的,所以我只是一不小心将捆成粽子的她戳得滚了几圈。
真的,只是力气大。
她吃了一嘴的灰,眯着眼睛刚要啐上一口,就被猛地拉开的大门吓了一跳,随后便是狂喜:「定是三爷来……」
我下意识警惕地回头,却意外极了。
怀琅背着光站在门口,映进来的几缕阳光中尘灰飞扬,将这间昏暗的柴房些微点亮。
他身后几个眉目冷肃的侍卫正押着鼻青脸肿的三皇子。
26.
不过,这不是我素日熟悉的怀琅。
他眸如寒星,杀意弥漫,一双多情潋滟桃花眼此刻噙着淡漠和寒意,唇角耷下,纤细修长的手此刻倒提一把五石弯弓,弦上落了几撮箭翎红缨,似是滴下的鲜血。
连纤尘不染的珍珠白色衣摆,都沾了草屑土泥,和暗红凝固的血液。
他轻轻哼笑,愉悦至极地踹了三皇子一脚,任凭他咕噜噜滚到我脚边。
他将弯弓扔给侍卫,优雅地擦了擦手,眨眼间就换了一幅面孔,端得是柔弱清美。
怀琅定睛一看——
地上有三个躺着的人,还有两个被捆成粽子的女人,哪个也不是秦晚意。
他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缓缓对上了同样风中凌乱的我。
怀琅几乎箭步上前,面不改色地又踢开了半死不活的三皇子,还用力地鞋底碾地,活像是怕脏了脚。
他眨眼间桃花眸就漫上水雾,不动声色地挡住我呆滞看向地上三个人的目光:「姐姐,我好担心你,我好害怕……」
我:「。」
我忽然想冲进皇宫摇着皇帝的肩膀问他,柔弱,心肝宝贝,小药罐子?
你问问地上的三皇子,怀琅方才轻轻松松倒提着的雕花五石弓,他十六岁那年在皇宫的比武大会上因为拿不动被砸到过几次脚??
因为太好笑了,我还多看了好几眼。
这绝对是诈骗!!
27.
解决诈骗之前,绑架一案还需处理一番。
不过后续倒是没那么复杂,李寒曲清醒了便一剪子下去给自己落了发,言说再无颜见人;三皇子被关了宗人府;李家大小姐身为侧妃,当然有难同当,一起进去吃素;李家又是贪污等数罪并罚,直接被连根拔起。
吏部侍郎换了个笑眯眯的白净书生,上任次日还拜到将军府,同怀琅说了许多。
如果皇帝老儿不揪着我和怀琅骂了整整半个时辰,收尾会更完美些。
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吧。
我心虚地看着鼻青脸肿没了半条命的三皇子,被我打的乌眼青还没好利索。
皇帝痛心疾首地骂道:「能不能让朕省点心?就算是动手,以后能不能别闹到明面上来?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都不懂?」
我:……
拉倒。
心偏的没边了。
等我和怀琅踩着暮色的尾巴回到将军府关起房门说悄悄话时,我下意识地替怀琅先铺了被子,又倒了一杯温水,脱口而出:「今日在外面辛苦了,喝些温水润润喉咙,小心明日嗓子又沙哑。」
怀琅握住我的手,感动之色溢于言表,他眼尾泛红地埋进我怀里:「姐姐,原来姐姐这几日真的只是忙着那李寒曲的事,我还以为姐姐生气了,」
他抽抽鼻子:「我怎么会以为姐姐生我的气呢?」
「就是就是。」我拍着他的脊背,又是一句脱口而出。
怀琅终于高兴了起来,先前回来路上的忐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似怀念般:「我就知道,姐姐对我这般好,怎会生我的气呢?从前姐姐就替我教训过三皇兄。」
美人唇含丹珠,眼带笑意:「自七岁那年去了灵崤山,我便一直想念姐姐,想同姐姐日日好,一别数年,真的得偿所愿……」
「姐姐?」
他望着我,不解为何我渐渐僵硬。
「七岁?」
他点点头,眼底有忍不住的笑意和狡黠,一闪而过。
那一刻,我没看出来,因为我人傻了。
「所以小时候那个穿粉衣裳的小姑娘,不是五公主,不是怀姜,」
「竟然是你吗??」
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怀琅翘着的嘴角一点点耷拉下去,面色都青了几分。
然后我就被推搡出房门,吃了新婚以来第一个闭门羹。
今夜疏星朗月好风光,我在卧房门口,吹了半宿风。
28.
这不能怪我大受震撼,我要好好梳理一下。
这比我知道怀琅可能不是个药罐子、皇帝套路我还要有冲击力。
毕竟疼宝贝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娶进门的,当然是宠着了。
但是……
当年我都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我掰着手指头算,包括但不限于带着人家上树掏鸟窝下河捉王八,拉着人家玩时兴的过家家、我当夫君那种,还偷偷亲过小美人的脸蛋。
所以不是我被套路,是我早早套路了怀琅?
我都做了什么不是人的事儿啊?痛苦地开始回想。
我和怀琅同岁,算起来我比他大几个月。那时我六岁,陪着外祖进宫,还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战场。
六岁时,祖父和皇帝轻描淡写闹着玩般定下了女将军这件事,我压根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皮猴,只以为自己威风的很,跟个小霸王一样称霸街林乃至皇宫,又崇尚话本子里仗剑天涯的侠客剑胆,自诩义气,是有名的孩子王,谁不叫我一声秦姐姐。
于是某一次进宫时,我碰见有人抱团欺负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路见不平,提拳相助。
「病秧子,你只会拖累人!病秧子,早点死了吧!」
明明是同龄的小孩子,却对着一个可怜无措的小女孩说着最恶毒的话。
我热血上头,出离愤怒,将几个锦衣贵服的男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被我救下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拉拉我的袖摆,说话一句三咳,面色苍白。
「姐姐,谢谢你,我会和父……」皇说不要惩罚你打了皇子的。
我哪知道她后面要说的是什么,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露水化成般容易随风而逝,脆弱又美好。
一股莫名的感情油然而生,我想也不想就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你不用找你爹,以后我来罩着你!」
她许是太高兴了,闷闷的笑了两声,捂着心口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回答:「……好,姐姐以后罩着我。」
29.
后来,因为我对他的印象都是粉裙子的小姑娘,所以行为肆无忌惮,现在想来令人发指。
试问,我当时是怎么背的动一个男孩子,又怎样抱着一个男孩子乐颠颠的跑来跑去的?
我还给一个男孩子送花。
得知「小姑娘」是体弱多病、时常被皇兄欺负的公主后,我大包大揽她的闲暇快乐,带着她四处游玩。
我从来深觉宫中长日无趣,还需得些新鲜。所以每到榴月,我就摘家中开得火红团簇的无忧花给她,陪着她。
我小字是忘忧,送给她的是无忧花,只希望她没有病魔忧愁,快快乐乐长大。
我给她送过太西,捉的蛐蛐,甜的花蜜,德旺楼大师傅的香酥脆皮鸭子。
那时候,小公主总是皱着一张脸,只有见了我时才会开心的笑。
她软软的手会我,笑着问我:「姐姐,今天我们去哪儿玩呀?」
她也似乎很少同别人讲起平日做了什么,因为对我说的时候,她总是无比兴奋。
她踮着脚尖想让我亲亲脸蛋时,笑的古灵精怪,像是话本里的小精灵,又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我那时尚不知道分辨嫁娶,只瞧着小公主每每笑起来的模样,我就想——
若我以后娶妻,一定要娶这样的漂亮妹妹,一笑月牙眼,唇角两个小梨涡。
可惜不过一年时间,我就被祖父扣在将军府中,日日勤学苦练,一身三脚猫功夫生生精进成秦家儿郎。
我时常也会让同样六七岁、腿短手短的红浮去宫中送无忧花,送漂亮妹妹最爱吃的盐焗鸡。
但是七岁那年,红浮回来时手上还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小包伏里装的无忧花也干枯揉皱了。
她说:「小姐,五公主和五皇子一同去了灵崤山静心修养,怕是成年之前不会回来了。」
我失魂落魄了好久,好几次做梦都在想,小公主的五皇兄会不会也欺负她?她过得好吗?身子好些了吗?
只是后来我长大些,十三四岁的光景,就随祖父上了战场。
别的女孩子琴棋书画,我则是舞刀弄枪,一柄红缨枪用得出神入化。
渐渐幼时久远的事情,也模糊了。
等怀姜回来后,我依旧罩着她,再没有小时候幼稚的「我想娶她」。
我们俩提过幼时的事,无非是一起上蹿下跳。
我万万没想到,当年在皇宫里孩子王般罩着的小弟太多,也能造就这般阴差阳错。
风卷着树叶哗啦啦的响,我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五公主来探亲时,怀琅为什么那样说了。
说起来,还真是当初扮家家的时候,我俩手牵手像模像样的交换了一张涂花的红纸,我燥着脸告诉的他,我小字是忘忧,祖父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叫。
他仰着精致的小脸,珍而重之的叠好红纸,仔细的揣在里襟。
「姐姐,那我们拉钩,以后只有我能叫你忘忧姐姐。」
「好!」
……
回想起来,我只能说,造孽。
不过事到如今生米熟饭,就算漂亮妹妹怀姜突然变成了漂亮男妹妹怀琅,好像,也……
不赖啊!
我敲着门,开始了我第三次声情并茂的忏悔。
30.
谢天谢地,我进来了。
怀琅依旧神色郁郁,他坐在榻边,一张褪色的红纸在指尖反复摩挲。
他眼眶有点红,又吸吸鼻子,见我一幅立正站好的模样,更委屈道:「我道姐姐为何新婚夜不与我圆房,不兑现当年诺言,原来姐姐竟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我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缓解氛围,发现脑袋空空。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祖父的殷殷教诲,顿时宛如醍醐灌顶。
我扑倒怀琅,抵着他的额头,深情道:「再也不会了。」
怀琅回抱住我,面色有所缓和。
我窃喜,不愧是老一辈被夫人打出来的经验,当真好用。
他轻轻抬头,将额头结结实实印在我唇上,呼吸间暧昧的热气喷洒。
「姐姐……」
「以前的事,就算了,没关系。我只想要知道,姐姐,也是喜欢我的吧?」
他近乎乞怜的语气,听得我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
这样娇弱的美人,就是能倒提五石弯弓,也是需要人仔细疼爱的。
「……」我抵住他不安分的挪动,清清嗓子,扭头张望别处:「喜欢的。」
「姐姐看着我,再说一遍,」他眼睛发亮,「怎样的我姐姐都会喜欢,不会介怀,好不好?」
救命。
这谁顶得住啊?
我磕磕巴巴卡了半天,才和他对视,撞进他眼角泪痣。
我怎么连这颗泪痣都忘记了?
从来都是他。
而他眼里从来也只有一个我,干净明朗。
我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姐姐,」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翻身将位置对调。
他无辜地问:「姐姐,我们重新过一遍新婚夜吧。」
他发髻散落下来,青丝倾泻如瀑,眼中有山川万里,遥度星河。
我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下意识道:「好。」
我好像又看见他小狐狸偷腥一般的笑容了。
沉浮起落间,我恍惚有种进了怀琅铺了很久的圈套的错觉。
他伏在我耳畔,紧紧贴着我,炽热滚烫。
他说——
「姐姐,我喜欢你。」
31.
我恨。
我堂堂大雍朝继往开来第一位女将军,牡丹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招来无数长安少女痴迷,最后竟然栽在了一个漂亮男妹妹手上。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怀琅体弱多病,却没想到他未从灵崤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根骨重塑,比谁都能打。
尤其是劲瘦的腰身,精壮的胸膛,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看起来琼林玉树、清美病弱的人能拥有的身材。
当我看见他笑眯眯斥退了送黄连的仆人,说着以后不用了的时候,我又大彻大悟了。
原来这就是眉心带愁、唇色发白的秘诀吗?
我忿忿的掰着荔枝,给自己掐一个,给怀琅掐两个。
「姐姐,你看起来不高兴?」他慢吞吞地咬下一口荔枝,「是我昨天表现的不好吗?」
我:「……」
一时之间很难回答,心情有点复杂。
说来丢人,昨天后半夜我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迷迷糊糊答应了诸多,比如不会因为他故意装弱搏我可怜而生气。
可他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好可恶!
今天是可恶的美人!
他又摆出那副柔弱的嘴脸,桃花眸沾染水雾,轻轻晃晃我的手:「姐姐……」
「我下次努力好不好?」
他凑过来,衔着一瓣荔枝肉,微微前倾。
莹白的荔枝,水润丹红的唇瓣,期盼又专注的眼神。
我看着可恶的美人,可恶的荔枝肉,张开了我不听使唤可恶的嘴。
我,真的,顶不住。
你听我狡辩,这真的不是我这样吃了五六个荔枝的借口,毕竟怀琅是真的好吃,荔枝也是真的甜。
?
不是,荔枝真的好吃,怀琅也很甜。
32.
是这样的,在我被怀琅套路了两年后,我升职了。
别问大将军还能怎么升职。
不能当皇后的大将军不是好姐姐。
天下无事,朝堂无事,被三皇子下场吓怕了的皇子们也无事。
第八十一次提溜着怀琅的后脖颈子要他继承皇位被拒绝后,皇帝一气之下……
离家出走了。
还留下一封骂骂咧咧的家书,开头的不孝子用墨笔描了几遍。
总而言之,他去承仙逝的皇后遗愿,游遍河山去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打理好家中剩下的这些小事。
玉玺就跟送大白菜一样送到了将军府。
前朝后宫的事被轻描淡写成不重要的小事,怀琅捏着家书,好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才轻轻搁下信书:「……母后生下我和姜姜后没几年,便因气血不足、虚损多病而去了。」
我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便抱住他,静静聆听。
他勉强冲我笑,唇角两个梨涡都显得苍白无力:「母后临走前,跟父皇说,她有后悔的事,一个是拖累了我、没把我生的健健康康,一个是没有好好游玩天下,只知道长安城的四时风光。」
「父皇等了这么些年,想了却她所有的遗憾,」怀琅闭上眼睛,微微舒展,故作轻松道:「如今可以做到了。」
「就是可惜,」
他话锋一转,垮起个脸:「父皇再等几年也可以的。我本打算趁着未有孩子,和姐姐一起离开长安,去漠北看看风景的。」
重点应该是这个吗??
我圈紧他的腰,给他打气:「不就是继承皇位,你可以的。游山玩水,以后再说嘛。」
当然可以,其他皇子有想试试皇位的,可以先试试我沙包大的拳头。
三皇子捱了都说好。
我拎着一柄红缨枪,带着秦家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在怀琅身边,抬着下巴坐进了未央宫。
开玩笑,不就是当个皇帝皇后,没什么是我一拳头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再来一枪,看谁敢头铁胆大。
33.
我错了,真的错了。
人在未央宫,已经傻眼了。
怀琅确实能当个好皇帝,他处理奏折的速度就跟秋风扫落叶一样,果断迅速。
但是我不一定能当好皇后啊!
红浮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捅了一下绿芙:「你要不去帮帮将……皇后?」
绿芙嗑着瓜子,吧唧吧唧吐了皮,怅然的呷了一口茶水:「我哪里会?咱们将军府天生就没有能管账册的天赋啊?」
我已经陷入堆积如山的账册,整整一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发呆,半个时辰提着笔继续发呆。
字我都认识,排列在一起,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还是怀琅救我于水火之中。
两个没用又不省心的丫头,马上就断了她们的瓜子。
怀琅捧开账册,拉我起身:「姐姐看这些做什么?」
我木着脸:「未央宫大太监给的。」
他拳抵在唇角低笑。
「姐姐不用仔细清算,这些平日里都是六尚局女官管着的。」
我瞬间如释重负,连着拍了几下心口:「还好还好,吓得我都想收拾包袱回边关了。」
「那可不行,姐姐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他毫无形象的屈膝,将头抵在我耳畔磨蹭。
「嗯?」我忌惮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狡黠的眨眨眼睛:「晚点再告诉姐姐。」
34.
我就知道,提到晚上,肯定没好事。
我欲哭无泪的揉着酸疼的腰,只觉得小腹发涨,明白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怀琅替我挽好头发,替我擦干发梢,这才说起先皇的来信和邮驿。
无非是些当地特产的小玩意,胜在新鲜。
最重要的是,先皇深觉先皇后的遗憾已了,人生寂寞如雪,隐约有了归隐之意。
我大吃一惊:「父皇正值壮年呢。」
怀琅点点头,摩挲着下巴,桃花眼里光波流转:「是啊,父皇正值壮年,我还等着父皇归来好好管管他的呢,」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